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是短篇文言小说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以其奇幻的想象，起伏的情节，真挚的情感深受人们的喜爱。作者塑造的多种人物形象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其中，官吏的形象在《聊斋志异》中处于一个重要的地位，在聊斋近五百篇中占有大量的篇幅。研究官吏形象对了解清朝初期的黑暗的社会现实和分析蒲松龄的思想有着重要的意义。本文从官吏形象的创作背景、官吏形象的分类、官吏形象的塑造手法和从官吏形象中反映的作者思想这四个方面进行研究。
《聊斋志异》是一部文言志怪小说集，在这部小说集中，狐鬼花妖是创作的主要题材，人们常常被光怪陆离的鬼怪形象吸引，忽略了同样精彩的官吏形象。蒲松龄在设计官吏形象时，运用了多种艺术手法，把自己的生平见闻与孤愤之情全部都寄托其中。为了表现官吏形象的人物特征，他还用奇异的想象创造出一个个充满斑斓色彩的世界，如阴曹地府、罗刹海市等。通过描写处于奇幻世界的官吏形象，影射现实的黑暗，抨击官场的腐败，消解自我的愁绪。 一、 官吏形象的创作背景 《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属山东淄川人士。生于明崇祯十三年（1640），死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享年76岁。出生于一个商人兼地主家庭，后家道中落。他在童生试中拔得头筹，一时风光无限。可惜在后来的考试中屡试不中，生活的压力使他从此放弃考取功名，一心投身于文学创作，他把一生的坎坷不遇、潦倒落魄所引起的感慨悲愤以及生平所见闻的社会丑恶现象，都一一寄托在他的作品中。 （一）屡试不第的自身经历 蒲松龄年幼时因天资聪颖，深受父亲的喜爱。在他十九岁时的童生试中一鸣惊人，同时取得了淄川县、济南府、山东省这三试的第一，可在此之后便无缘于科第，连考四次举人考试都没能进入选拔，直至其七十二岁都没能考上举人。康熙二十六年的“闱中越幅”，康熙二十九年的内定第一却因病未能完成考试，都给他的精神以巨大的打击。正因为长期的贫穷与苦难带给他无穷的压力，社会的压迫使他对黎民百姓的苦楚感同身受，在他作为平民百姓的视角中，看到的官员的形象更是清晰生动，他的创作才如此深刻入骨。也正是因为常年在科举的考场中的浮浮沉沉，才让他对科举场上的种种不公都了然于心。 蒲松龄的友人张笃庆认为，蒲之所以总考不上举人就是因为蒲松龄把太多的精神集中在写作上，曾为此劝解过好友让他放弃这志怪小说的写作，而蒲松龄却把这屡试不第的痛苦转化为动力，科举的黑暗、官场的污秽、公道的不存都成为他创作中所抨击的核心内容。 （二）黑暗腐败的社会背景 据《新世说》记载，《聊斋志异》是蒲松龄在目睹了清朝离乱时事后，为舒解自己的愤懑之情，借狐鬼之事而创作而成的作品。作者创作出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提取了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现实为素材，渗透在作品中。作者生活在明末清初这样一个复杂的年代，一个朝代的覆灭与另一个朝代的兴起，这样一个改朝换代的社会背景给人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苦难。尤其在清朝年间，混乱腐败的风气盛行，贪官恶吏作为朝廷的爪牙趁势欺压百姓，为害一方。这样一个动荡黑暗的现实背景在多篇作品中都有体现：《快刀》明末时期强盗多，官兵与强盗混战，民不聊生；《张诚》清兵掳走百姓的妻子，导致家破人亡；《乱离》妻离子散的乱象展现了战争的无情；《菱角》描写了乱世背景下颠沛流离的苦难平民的生存乱象；《公孙九娘》清兵每天捉拿好几百人，白骨成山…… （三）对世态伦常的不满态度 因为对世态伦常的不满，蒲松龄写官员形象不止为揭露官场黑暗、社会腐败，也存在教化世人、引人向善的道德教育目的。如《贪官》一篇，描写了一位贪官的人生经历，向读者传输当贪官死后来到阴间会为他当初所犯下的罪恶买单、受到应有的惩罚。《库官》一篇中“人生一世的进项和收入都是有定数的”似乎是想向世人传达道义，又似乎是对天下为官者的规劝。《镜听》《胡四娘》两篇反映世态炎凉，世人对功名的看重，读书人没有考取功名，连父母都不把儿子当儿子，若是有了功名，亲人的嘴脸立马变了个样。世态伦常的功利趋向令作者感到十分痛心，他试图通过故事向世人传播真善美与善恶轮回的道理，引导世人向善。 二、 官吏形象分类研究 蒲松龄对官吏概念有这样的一段描写，在《夜叉国》一篇中，徐某的儿子问商人什么是官，商人这样答：“出门有车马，住气派豪华的房子，一呼百应，凡见到他的人都规规矩矩的，这就叫做官。” 因为作者一直处于社会的底层深知平民百姓的处境，所以对劳苦大众水深火热的境遇报以同情与理解，同时也深深地不满与厌恶政府和官吏的苛政酷刑，因此他在《聊斋志异》中刻画了形形色色而又生动鲜明的官吏群相。若按官职分类，加上神仙、阴司等虚拟异世界官职，竟多达二十多类。若按虚拟与现实程度分类，可分为现实层面的官吏形象与虚拟层面的官吏形象。 （一） 现实层面 1、 虎官狼吏 作者对虎官狼吏的厌恶之情，在许多篇目里都有中有体现。《萧七》中开篇便说徐继长读书没有成就，因此选择做一个小吏，侧面暗示小吏的文化程度低下。在《伍秋月》中说“凡是杀了差役的人应当比平常人罪减三等”。在《田七郎》中又说“衙役都是官绅的走狗”。又在《梅女》中表达了“官位越低的人越贪婪”这种想法。更是在《成仙》中借成仙的口说官兵就是不拿刀枪的强盗。 自古以来，有官场的地方就存在着一些黑暗面，清朝官员的贪污腐败之风更是猖獗，敲诈勒索、行赂受贿，行尽了骄奢淫逸之事。官吏贪婪的欲望驱使着他们在百姓的身上搜刮剥削。这类形象在《聊斋志异》中被描写颇多。《小二》中，官府看丁生家境富裕就把其抓进监狱，并对其敲竹杠勒索，直到丁家重金贿赂官吏后才放人。《梅女》中典史受了贿赂，诬陷梅女与人通奸，害死了梅女。《狐妾》中，在姜瓖谋反、城破时，官员大多遭难，当权者肆意妄为，同是做官的刘洞九也难逃被敲诈的结局。《续黄粱》曾某梦见了自己当贪官的一生，在梦中的短短一生竟然能贪得三百二十一万两。《向杲》庄公子四处行贿使得向杲有冤屈而不得伸张，最后向杲化虎报仇，才使庄公子得到了报应。《细侯》大商人买通官吏，长期囚禁细侯。《王成》中的亲王骄奢淫逸、一掷千金为了斗鹌鹑，竟然花六百两去买鹌鹑。 在《聊斋志异》的官场中，官吏们的官官相护、滥用职权、目无王法更是被体现得淋漓尽致。《辛十四娘》通政使家的楚公子，因冯生一句话得罪了他，便把冯生抓入知府拷打栽赃，幸得辛十四娘相助，得到皇上的旨意，遣平阳道台大人来复审，方才得救。《成仙》黄吏部与县官官官相护，捏造伪证污蔑周生是海盗。《聂政》潞王仗着势力强大强抢民女，为所欲为。官场上的每一层阶级之间都互相牵连，为了讨好上级便对百姓层层盘剥，使得整个官场乌烟瘴气，也使得百姓民不聊生。 有些官吏身为父母官，却不为百姓做事，他们的职责本应伸张正义、惩恶扬善，实际上却无能昏庸、随心所欲。在《商三官》一篇中，作者借商三官之口直接点出官府的无作为与视人命如草芥：“人无缘无故被杀死而官司都打不赢，这世道是什么样的就可想而知了。老天爷不会专为你们兄弟派一个青天大老爷来的”。《窦氏》窦廷章状告南三复欺负农家女，官府也认为南三复无情无义欲治其罪，却被他花了上千两贿赂压了下去，窦又告，南再行贿，如此反复几次，官府才十分讨厌南三复，最终定其死罪。官府的贪婪与肆意妄为在这一来一往间体现的淋漓尽致。《冷生》冷生才思敏捷却有做文章就要大笑的毛病，仅仅因为精神上的毛病便被一位严苛的考官革去了生员资格。考官随心所欲的一道令，便让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失去了晋升的资格，才华无处展现，抱负无法施展。 更有为官者残暴凶狠、滥用刑罚，使百姓身处在水深火热的境地中，战战兢兢，无法安居乐业。《潞令》知县冷酷凶残，任期百日，竟杀五十八人，不以此事为耻，反拿此事进行炫耀，其心狠手辣的程度，可见一斑。《赵城虎》差役李能被派去捉虎，仅仅一个月内便因没捉到虎打了几百下板子。《促织》成名被里正要求献上好的蟋蟀，可成名历尽艰辛却难以如愿，纵然如此努力还是在十天内被打了一百多板子。这正是蒲松龄想揭露的残酷现实。 2、清官良吏 作者在描写了众多反映官场现实的官吏丑行、抒发自己的愤懑的同时，也在文中表现了自己的寄托，渴望能有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出现，为民做主。 身为官员首先应有的品质就应该是为人正直，为子民着想。《雹神》中的王筠苍公，体恤子民，求雹神把冰雹不要下在庄稼地里，下在山谷里，感动了雹神。《叶生》丁乘鹤县令爱惜叶生才华资助叶生，精心地为他在仕途上铺路。《吴令》某公清廉无私，可城隍却贪得无厌，因爱惜子民某公与城隍争执。《柳秀才》县令为农民的土地担忧，最终感动了神仙，躲过了蝗虫灾害。 作为官员拥有一颗智慧的头脑也是一个重要的品质，只有官员心如明镜才能除恶扬善，保护善良的子民。如《婴宁》中的县令深知王子服的为人，明白是小人诬告王子服，便没有为难他，若是碰上糊涂官定拿婴宁去公堂对峙。《诗谳》《折狱》《太原狱》《于中丞》《土偶》《长治女子》等案件都是由县官审判，最后凭借官员们的智慧与细心，还原了真相，还清者清白。 在《聊斋志异》中，官府有时候是作为一个审判官、裁判者的形象，这个形象更像是作者的一个化身，作者通过这样一类角色，表达了他的道德取向，同时也通过这样一个角色，代表了作者他的立场，对人物做出道德审判。如《造畜》中官府把害人的巫术士乱棒打死；《珠儿》和尚巫士害死珠儿，被县令查出，县令大怒，下令把和尚巫士乱棒打死；《马介甫》杨万石被提督学政大人取消生源资格等。 并不是所有官员都是铁面无私，有些官吏形象有些许复杂性，在严正法纪的同时，带有着他们独特的人性关怀。《云翠仙》一篇中，梁有才因杀人被捕，在县官了解被杀者挑唆梁有才卖妻求荣，致使梁有才家破人亡这等缘由后，便未对其使用酷刑，只是将他关了起来。《罗祖》县官怀疑李某因奸杀死罗祖，对这两人用刑，一年后两人死在狱中，虽然这二人罪有应得，但是县官还是关心他们子女的去留，最终把其儿子送回即墨。 3、其他官吏 《聊斋志异》中的官吏形象除了虎官狼吏、清官良吏之外，还存在着其他的形象。作者在描写奇人形象的同时，喜欢把官员塑造成一个被戏弄的、愚蠢的形象。《偷桃》观看艺人表演的官员，《崂山道士》官宦家子弟王生，《寒月芙蕖》拷打道士却自己受了伤的济东道台大人，《颠道人》被颠道人玩弄的权贵等，作者安排这些人物被愚弄，都是对虎官狼吏厌恶之情的一种表达。 在众多官吏形象中，有一个官吏形象比较引人注目。《颜氏》颜氏女子有才，与丈夫打赌去考试，后考上进士，当桐城县令，被提拔为河南通掌印御史，财富可与王侯相比，最后借病回乡，夫承妻衔。在女子却只能依附丈夫的封建社会里，颜氏却女扮男装，考试高中，官至御史，使得夫凭妻贵。这样一个有才华、有才干、有才能的女官形象在众多官吏形象中显得十分耀眼。 作者在写作时加入官吏形象还存在这样一种情况，WWw.Eeelw.com不是为表达官场的黑暗或其他，更多的只是需要有这样一个角色，在故事中并不是主要的人物，表现形式更多的是一笔带过，并无其他赘述。 （二）虚拟层面 蒲松龄在创作时造奇设幻，运用了极其丰富的想象力，创作出一个有别于现实世界的异世界，如阴曹地府、罗刹海市、夜叉国、仙人岛屿等。而这些世界与现实相同又不同，在这异世界里的官差们也会贪污受贿并且残暴非常，他们的行为看似夸张，却又影射了现实。《章阿端》用十吊纸钱贿赂投生阴差，又花了一百万让别的鬼替妻子投生。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另一种演绎。《酒狂》缪某因醉酒后耍酒疯被东灵大王的使者抓入阴间，东灵大王的使者暗示缪某行贿。在阴间竟然可以用钱来买自己的命。在《僧术》中在阴间也可买卖官职。《考弊司》中的虚肚鬼王，残暴凶狠，凡是初次拜见他的人，按照惯例，都要被从大腿上割下一块肉，唯有多多贿赂些银钱才能免受此割。从中反映出现实中许多当权者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生杀大权，千方百计非法敛财、聚财。 阴间的官也会如现实中的官员们一般，会为亲友开后门，会送礼，会欺软怕硬等。《小官人》中小人给太史送礼。《连城》中的顾生在阴间主管文书，用关系使连城等三人复生回到人间。《泥鬼》唐翰林在年幼时挖了泥鬼的眼，但因日后尊贵、为人刚直，泥鬼欺软怕硬只能把自己的怨气与怒气迁移到唐翰林的表亲身上。 与在现实世界中一样，异世界的官吏也会惩恶扬善，去做一位道德批判的审判者，比起用现实中的官吏作为审判官，作者更喜欢用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方式，把因果报应与神鬼的奖惩作为处理或处罚的方式，这样的设计使作品中更添加一丝神秘的奇幻的色彩，运用天马行空的想象使故事更加吸引读者的眼球。《考城隍》关帝神选拔人才去当城隍。《王六郎》溺水鬼感动上天成为招远县邬镇的土地。《李伯言》李伯言的性格刚强正直，死后去阴间临时任职，到阴间不许走后门。《王十》阎王关爱小摊贩，严惩小偷、贩私盐的和铸私钱这几种坑害百姓的恶人。《阿霞》因景星抛弃发妻，阴司便在冥冥中削掉了景星的禄秩。《李司鉴》李举人被阴司用阴间的刑法裁决，自残而死。《棋鬼》书生因为嗜好下棋，没有德行被减寿。《潞令》知县冷酷凶残，任期百日，竟杀五十八人，死后被阴司惩罚。《姊妹易嫁》毛相国想换掉妻子被阴曹地府革去了功名。《库将军》忘恩负义被小鬼惩罚。《董公子》关公显灵断案，惩治了小人。 《聊斋志异》中还存在少量特殊的鬼差是由人来兼职的。一般故事中的鬼差分两种，一种是生来为鬼差，另一种是人死后变成鬼差。而聊斋中存在着一类人，在夜晚或被需要的时候，他们便成了一个在阴间任职的官差。《棋鬼》中的马夫就常在阴府中当差。《阎罗》徐星、马生白日是人，晚上便成了阎罗断案处理公务。《阎罗》李中之，在阴间为阎罗，审讯曹操，打曹操的板子。这些奇异的想象创造出的这类独特的官吏形象让《聊斋志异》又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