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秋是张恨水在《金粉世家》中所鼎立塑造的一个人物形象。她人如其名,清新淡雅,端庄娴静,知书达理。她身上“不仅含着传统女子的道德品格,而且处处洋溢着强烈的现代女性意识”。她与富家公子金燕西由两情相悦到夫妻反目,凄惨离散,这样的悲剧命运令人感慨。冷清秋这一形象在传达张恨水面对现实社会的酸楚与无奈的同时,也留给我们对于爱情对社会的思索。
一梦潇湘冷清秋的自然美 单论姿色,冷清秋是清新秀雅的,是“淡淡衣衫楚楚腰,无言相对已魂销”的自然美。纵是金燕西“生长在金粉丛中,把倚红偎翠的事情看惯了,但是这样素净的妆饰,却是百无一有”。是故他贵为总理之子,一见清秋便喜欢不已。而在金铨看来,冷清秋就算没学问,也是已经可以满意了的媳妇。可以说,清秀的容貌为冷清秋嫁入豪门提供了可能性。
现代女性意识 冷清秋在新式学校读过书,受资产阶级个性解放的启蒙教育,向往新知,追求平等,渴望自立,有一定的反抗意识。在金家中,她是个“异类”。 对自己婚姻的认识 在遭遇金燕西“始乱终弃”时,冷清秋对自己的婚姻有了一个清醒认识。她做诗自悔“终乘鹦鹉贪香稻,博得鲇鱼上竹竿”,也认识到“只要燕西肯花钱,不受他引诱的,恐怕很少吧?女子们总要屈服在金钱势力范围之下,实在是可耻。人家不高兴,看你是讨厌虫,高兴呢,也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无论感情好不好,一个女子作了纨绔子弟的妻妾,便是人格丧尽。”在这里,冷清秋看到自己婚姻基础的不正当,不仅深刻地剖析了自己,而且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婚姻本质。这是极具现代女性思想意识的。 追求独立的人格尊严 面对金燕西冷嘲热讽清秋吃穿住都是金家时,冷清秋不堪忍受侮辱,指着燕西道“我今天就恢复原来的面目,不用你金家一点东西”,并决意“为顾全自己的人格起见”,就穿自己冷家的衣服,做穷人家的女儿。冷清秋不再求妥协成一寄生虫。她自信凭自己能耐还可找碗饭吃,纵然找不到饭吃,饿死也愿意。这是典型的现代女性意识,要以平等的身份去反抗所谓的开明却有封建的家族。同时在冷清秋看来,女人不被人看重,就是因为没有知识,不能做事,她要成为独立个体,而不是去了丈夫的寄生虫称号后“再变成一个社会或人类的寄生虫”。这又是超时代的独立思想。 敢于冲破婚姻的牢笼 已是心灰意冷的冷清秋借火灾携子出走,意味着她和金燕西婚姻的结束。她心知覆水难收,也清楚认识到若“为旧道德之故,保持夫妻名义,行尸走肉,断送一生,有何趣味”?再入金家对她来说已如入死囚之牢。她是不被“出嫁从夫”的封建婚姻伦理道德所束缚的。与之相对的是佩芳、慧厂和玉芬等人,她们妥协于名不副实的婚姻,对丈夫的荒诞放纵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自己的一生绑于虚华上。没有爱情的婚姻只是座空城了,守着何用?
残酷的封建意识是冷清秋爱情悲剧的根本原因。 《金粉世家》是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是一部令人伤心的悲剧史诗。在上个世纪飘摇的二十年代,军阀统治下的北洋政府动荡不安,各种社会矛盾激烈冲突,一切都在崩析与重建的边缘摇摆。爱情与反叛的精神把他们连在一起,他们因相爱而结合,可是残酷的封建意识又将他们的爱情摧毁,他们背弃而分离。 1、冷清秋没有打破尘世的观念,没有冲出“齐大非偶”的枷锁。 世俗的观念是可以侵入任何一个人的头脑的,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在接受着这样的观念。冷清秋就是这样一个“被侵入”的人。在大多数人看来,她是一个未受尘世污染的女孩,并且她还是一个具有“自食其力”、反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思想的先进的文化人。尽管如此,她并没有真正打破世俗的观念,没有冲出“齐大非偶”的枷锁。 ①学生身份的冷清秋虽然内心清高、孤傲,但局限于对金燕西的绝对信任,与他一起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冷清秋国文成绩优异,出口成章,天生具有诗人气质,让人觉得前途无量。她本应在学业上有所建树,等学有所成再谈婚论嫁,谁知她这样出色的人物也和许多庸人一样在本应求学的时代结婚生子,大让人觉得可惜。嫁入金家以后,她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得做金家的寄生虫,实在是可悲。 一个美丽坚强的知识女性,初涉情事,陷入金燕西的感情陷阱,进入金家后如置身牢狱,孤独无助,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埋怨:“终归是‘齐大非偶’!”冷清秋在金家是没有立足之地的,因为她的思想和金家所有人的思想都是格格不入的。如果她这样的女学生投身革命,在社会上尽一份责任,就让人觉得不再是遗憾了。 冷清秋与金燕西的恋爱可谓是一帆风顺,而婚前,冷清秋对金燕西又了解多少呢?她只看到了对方的表面性格就义无反顾地踏破封建门第观念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和爱情,做事未免太单纯。 ②冷清秋的爱情悲剧并非因为“齐大非偶”。 我们如果简单地认为冷清秋的爱情悲剧是因为门第悬殊,那是不妥当的。他们当初也是真爱,爱情是不受门第观念约束的,不然,柳春江和小怜怎么成了幸福的一对?恋爱与婚姻终究不是一回事。恋爱是浪漫的,婚姻是现实的。由于“齐大非偶”的思想禁锢着冷清秋,在感情发生变动以后她愈加自卑、自责,终日以泪洗面,这为她的离家出走打下了基础。 2、冷清秋的爱情永远是一种遗落在清秋的悲剧,永远无法冲破这个半新不旧的牢笼。 冷清秋的爱情悲剧还得归结为当时的社会。张恨水先生也是想通过这个小说来描写当时的社会情况,因为金家就是当时社会的一个缩影。正是这样的社会,这样的家庭,造成了这样的结局。 金燕西对冷清秋的追求一开始就带有“利”与“色”的世俗性,他的行为并非独一无二的个性,而是豪门巨族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的通病。金家几个公子虽然都是家有娇妻,但无一例外地在外寻花问柳,其实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父亲金铨私生活的翻版。金铨道貌岸然地反对儿子纳妾,可他自己纳了两个妾还嫌不够。笔者认为金家的解散与他有直接关系。为什么金家会解散呢?还不是由于当时家里缺少了他这个顶梁柱了。总理在世时,每天都有人来访,有人探望。可是总理走了之后呢?“树倒猢狲散”,家人走的走,散的散。如果当初总理先生好好地培养他的孩子,使他们成为社会的栋梁之才,即使总理不在了,金家一样会立于不败之地。金府四位少爷可以说把中国几大恶劣的男人形象都展示出来了:风流的大少爷、怕事的二少爷、变态的三少爷、花心的四少爷。张恨水先生的文笔确实令人佩服。 作者赋予冷清秋出众的才艺、诗情,细致刻画了她的操守、风范,表现了东方道德被摧残的伤痛之情。在冷清秋身上,有两重传统聚在一起,旧传统的才子和现代女学生的身份。冷清秋嫁到金府之后,第一天早上拜见公婆的时候,金铨看了之后,说看了她的整个形态举止,这华丽之中带有一份庄重的态度,自己最喜欢的是这样新旧合参的人,这些都决定了冷清秋的身份和气质。在作者叙述小说内容的这个时期,二十年代或者再早一点,冷清秋是个不合时宜的人,而金燕西是个什么人呢?金燕西是个追逐时尚的人,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和一个追逐时尚的人在一起生活,其结局可想而知。 我们要分析冷清秋的命运,就必须了解她的身份与价值观。像冷清秋这样半新不旧、新旧参合的人在文学史上没有过,能写出过渡时代的相对平静的过渡生活当中的人物,这是张恨水对现代文学的贡献,他的特点就在新旧参合,就在过渡,只有这样,才与当时的社会吻合。这么一个过渡人物非常重要,我们要从家族和社会的角度去剖析她的悲剧命运。 金府的改良思想体现着时代气息,一个是婚姻,一个是财产。金府所有公子的婚姻都是自由恋爱,小姐们也都可以自由恋爱。金铨死后,金府分家的时候子女全部到场,所有的女儿都有权分得一份财产。这和中国传统家族中所有的财产分配方法都不一样,所以金家是一个改良当中的家族。冷清秋生活在这样的家族中,应该说她的婚姻是个悲剧,但从她的反思开始,她从此脱离金府,走出了这个囚牢,就不再可悲了,这是事态发展的必然。 假设一下,如果冷清秋是个全无才气的女子,顺从于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像她的三个嫂子一样打着小算盘,对于这腐败的生活方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可以守着这段婚姻了。也许,作者这样安排正是为了说明些许新势力还不足以撼动旧势力的根基。虽然新势力失败了,但是已经有了打破旧生活的意识和尝试。 3、在男权为中心的传统社会里,两性地位严重倾斜,使冷清秋这样的一代才女被迫出走。 金铨父子的所作所为,不只是个人品德的败坏,而是透露出深远的社会文化背景。在男权为中心的传统社会里,两性地位严重倾斜,有钱有势的男人可以无休止地追求性欲、占有欲等本能欲望的满足,而他们的妻室却只能被关在高门深院里等候男人的恩赐,或者遭受男人的冷眼甚至欺凌。 金铨因为有钱有地位,纳了两个妾;大少爷凤举因为有钱,在外面买房子供养姨太太;二少爷和三少爷都穿梭于交际场,与戏子们打成一片;四少爷金燕西更是花钱如流水,为所欲为。可悲的是,面对丈夫公然在外面养姨太太,大少奶奶居然不闻不问,发扬一种“高姿态”。更可悲的是,金燕西的四姐夫刘守华纳了一个日本女子为妾,四小姐欣然答应并且与之相处甚好。由此可见,封建思想对女子们的毒害多么深!女人在当时没有社会地位,只是男人的奴婢。如果金燕西没有那么多钱的话,根本追不到冷清秋。回想一下,他们俩的许多美好浪漫的回忆大部分是建立在金燕西的金钱上。并不是说冷清秋是个贪财的人,但令她感动的的确是金燕西在金钱上的付出。 冷清秋和金燕西的三个姐姐,都是有知识有能力的女性,却过着一种寄生虫式的生活,当时的社会到底埋没了多少这样的人才啊!这一切的一切都暴露了北洋军阀卵翼下的官僚们骄奢淫逸、醉生梦死、糜烂堕落的生活,揭示了封建势力对青年男女的精神戕害。 作者让冷清秋走进金府,去见证金府内部一切的腐败与堕落。冷清秋进金府就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进贾府那样,而与林黛玉不同的是冷清秋实现了自己的爱情,但最终没有将爱情进行到底,以一个避世者的态度离开了金府。王国维曾这样说过:“《红楼梦》一书,彻头彻尾的悲剧也。”《金粉世家》在某些方面很相似《红楼梦》的主题和氛围,其成熟程度远在《红楼梦》之后的人情恋爱小说之上。近百年风雨的朝夕来往,把金粉世家里的旧日风烟荡涤得干干净净,冷清秋与金燕西的爱情也随之分崩离析,再无任何守成的可能,只能任其灰飞烟灭,难言谁是谁非,应是历史的必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