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歌看孩子的“历史”

当前栏目:参考文献 更新时间:2018-04-11 责任编辑:秩名

 孩子的历史是什么,很难能有人说出个所以然来。阿利埃斯认为,成人没法在历史中直接窥见儿童的形象。今天我们对于儿童史的考察,只能借助于与儿童相关的史料,辨析其中的点滴儿童身影,就如儿歌。 

 

一、溯源:从《康衢童谣》说起

回溯中国儿歌之源,一般认为《列子》中记载的《康衢童谣》是我国最早的儿歌。也有学者认为《国语·郑语》中记载的《周宣王时童谣》才是真正最早的儿歌。即便如此,儿歌也有了近三千年的历史了。 

《康衢童谣》记载: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据记载,尧在统治了天下 50 年之后,在民间考察民情时,听到了儿童们在大路上唱这首儿歌。它实际上是老百姓对尧的政绩的评价,可说是最早的“政治评论”。这种评价未免有阿谀奉承的地方,把尧说得好到了极点。结果,当然是尧听了很高兴,回去后便下决心把他的统治权“禅让”给了他的女婿舜。 

《国语·郑语》云: 宣王之时有童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这首儿歌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句,谈的却是有关国家命运的大问题。它预言那卖桑木弓、箕草箭袋的老夫妇俩将是使周王朝灭亡的人,暗示老夫妇收养的女孩褒姒将成为周王朝“招祸”的事端。果不其然,“烽火戏诸侯”毁灭了周朝。更令人吃惊的是,天真无邪的儿童竟成了掌握世间命运的预言家。51 

这两首儿歌,毫无儿童的影子,却与政治结下了不解之缘,它们或歌咏朝政,或暗示政局。儿歌渐与天命捆绑在一起,使得传统儿歌在一开始就显现出异化的样貌。后世,许多儿歌都承袭了这一传统,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 

 

二、“荧惑论”的兴起与流行

民国十一年出版的《童谣大观》里编辑概要里有这么一段话: 

童谣随便从儿童嘴里唱出,自然能够应着气运;所以古来大事变,往往先有一种奇怪的童谣,起始大家莫名其妙,后来方才知道事有先机,竟被他说着了。这不是儿童先见之明,实在是一时间跟着气运走的东西。现在把近时的各地童谣录出,有识见的人也许看得出几分将来的国运,到底是怎样?52

这一番对儿歌的解读便笼罩着“荧惑论”的影子,将儿歌与天命、世道捆绑,将儿童视作通晓未来、未卜先知的神人。周作人对此表示不满,他在《读童谣大观》中进行了这样的表述:“这样的解说,不能不算是奇事怪事。什么是先机?什么是一时间跟着气运走的东西?真是莫名其妙。虽然不曾明说有荧惑星来口授,但也确已说出‘似或有凭者’一类的意思,而且足‘以为将来之验’了。”53 

将儿歌与天命相连,最早见于班固《汉书》。《汉书》中记载“五行志”,即金、木、水、火、土,这大多是未能顺应天气而导致的各种灾异。“五行志”集中收录了五首儿歌,认为儿歌和气运天命相关,可以预示吉兆。自班固始,许多儿歌均被收入官修史书的“五行志”中,“荧惑论”滥觞。54

荧惑,原是古人对于火星的称呼。因其颜色呈金色,有时却荧荧如火,令人迷惑,所以“荧惑”一词产生,用于形容惑众的事物。55  

王充在《论衡·订鬼》中有云: 

天地之气为妖者,太阳之气也。妖与毒同,气中伤人者谓之毒,气变化者谓之妖,世谓童谣,荧惑使之,彼言有所见。荧惑火星,火有毒荧,故当荧惑守宿,国有祸败。火气恍惚,故妖象存亡。......《洪范》五行二曰火,五事二曰言。言、火同气,故童谣,诗歌为妖言。言出文成,故世有文书之怪。世谓童子为阳,故妖言出于小童。

    《晋书·天文志》也说:凡五星盈缩失位,其星降于地为人。荧惑降为童儿,歌谣游戏,吉凶之应随其众告。

这就概括出“荧惑论”的精义,借儿童之口,传成人之言。儿童无形之中成为某一言论的传播者,儿歌沦为一种工具。在这一精神引导下,自魏晋之后的儿歌日益沦陷,为政治献身,与儿童生活告别。 

明代杨慎《丹铅总录》卷二指出:“史谓童谣乃荧惑星为小儿造谣。”于是方士、儒生、政客等,便大量制造谶谣,通过儿童之口散布出去,以造成一种天意使然的架势。 

 

三、“荧惑论”下儿歌的异化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东汉灵帝在位期间,民间爆发大规模起义,一批头系黄带的农民揭竿而起,民间小儿之口中广泛流传着这首歌谣。 “苍天”指汉王朝,也指穿苍青色服装的汉朝官员;黄巾起义军则是取而代之的

“黄天”。这首儿歌主要是说汉朝即将灭亡,取代汉朝的将是我们黄巾军。

自魏晋起,“荧惑论”在儿歌领域一统天下,这深刻改变了儿歌内容、形式的发展,也影响着那个时代儿童的整体面貌。

在“荧惑论”盛行之前,儿歌的应验纯属偶然。而在此之后,人为的必然性加强了。上天的荧惑星假托孩童而道出上天、神灵安排,摇身一变成为了儿歌的模样,这种神秘往往让人信以为真。抛开这层混沌面纱,它也许产生自市井街巷无知儿童的游戏话语。

但这足以让听者绷起神经。汉元帝时有谣为:

井水溢,灭灶烟。灌玉堂,流进门。

 

无独有偶,至成帝建始二年三月戊子时,这首儿歌得以应验。《汉书·五行志》云:

 

‚至成帝建始二年三月戊子,北宫中井泉稍上,溢出南流,象春秋时先有雊鹆之谣,而后有来巢之验。井水,阴也;灶烟,阳也;玉堂、金门,至尊之居,象阴盛而灭阳,窃有宫室之应也。王莽生于元帝初元四年,至成帝封侯,为三公辅政,因以篡位。‛

井水生于地,地是坤之阴;灶烟生于天,天为乾之阳;至尊指皇帝,帝为阳;王莽为臣为阴。这首童谣从头至尾都采用隐喻的手法,阴阳颠倒,说明王莽的篡权。57

儿歌与史实的发生谁先谁后如今已难定夺,但儿歌与政治的关系已不言而喻。另一方面,在“荧惑论”的笼罩下,儿歌中的孰真孰假再难分辨。以至于许多单纯的儿歌也被冠以“荧惑”的帽子,原始面貌被曲解。兹举一例,

燕南垂,赵北际,

中央不合大如砺,

唯有此中能避世。

这是一首传递地理知识的儿歌,语句通俗、用词灵活。本意是介绍燕ft脚下的是一片平原之地。传到汉初平二年,都亭侯公孙瓒尽得幽州之地,听闻这一儿歌后,便打算移兵至这避世之地,但最终仍被袁绍所灭。58

上述寥寥数例可见“荧惑论”影响之深远,它不止滋生那些毫无逻辑的占验类儿歌,更是横扫了原本单纯无知的童心,使之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生拉硬套与某些特定历史人物与事件对应。经过这一番折腾,传统儿歌已面目全非,千人一面,仿佛全和“荧惑论”脱不了干系。反观这个时代的孩童,也静静地被遗忘在历史长河里。正鉴于此,本文力图挖掘那些与“假意”无关、充满童心真情的儿歌,借此走近儿童的世界,接近儿童,探寻儿歌真正的价值。